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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紀珣

2024-11-03 15:33:39
  第52章 紀珣

  里舖光線昏暗,細塵在空中漂浮飛舞。

  阿城的聲音從椅子上緩慢傳來。

  「……熟藥所是官府開辦,盛京醫行各藥鋪醫館所售成藥,都要通過熟藥所檢驗。」

  「先前售賣藥茶時,仁心醫館分明已過了熟藥所官印,是可以自行售製成藥的。但今日……」

  今日熟藥所的人前來,二話不說從醫館裡搜出「春水生」藥茶,只說藥茶方子不對,成藥有假,沒收了仁心醫館售製藥茶的官印契子,日後都不許仁心醫館再售賣成藥了。

  銀箏問:「那掌柜的和阿城臉上的傷……」

  「是那些混帳先動的手!」杜長卿咬牙。

  起先熟藥所的人要沒收藥茶,阿城捨不得,伸手去搶,未料到那些人兇惡至極,不顧他一個小孩子也要下死手。杜長卿如何能看阿城吃虧,只恨自己也是個沒力氣的公子哥兒,攪進戰局,不過是多一個人挨打而已。

  陸曈看向杜長卿:「熟藥所的人為何會突然對醫館發難?」

  杜長卿一拳擂在桌上,怒道:「還能為什麼?當然是那個老王八從中作祟了!」

  「熟藥所的人從前和我爹相熟,新藥製成,從未多問,今天分明是提前得人消息故意砸店。」

  「白守義卑鄙無恥,抄學春水生不成,我還以為他安穩了一段日子,沒想到在這等著。這個老王八!」

  杜長卿說著,神情越發憤恨:「那些熟藥所的人也是,當初我爹在時,處處討好恭維,尾巴搖得比誰都歡,如今見人落魄了,個個上趕著來落井下石,呸,一群勢利小人!要是我爹還在,非叫他們全都下不來台……」

  話雖說得惡狠狠,語調卻有些哽咽,杜長卿別過臉,手在臉上胡亂拂了一下。

  銀箏嚇了一跳,覷著他的臉色,安慰他道:「杜掌柜也犯不著如此生氣,一個大男人,遇到點事情怎麼還哭上了?我家姑娘當初來盛京,錢快花光了也沒住的地方,比你落魄得多,那時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呢,杜掌柜,你可要振作起來啊!」

  不說這話還好,一說這話,杜長卿更忍不住悲戚了,鼻音越發濃重:「你一個丫頭懂什麼。想當初,本少爺走到哪都是前呼後擁、人人奉承,如今卻被這些人闖進來砸了鋪子,連個訴冤的地方都沒有,換你你不憋屈啊!」

  銀箏說不過他,和躺椅上的阿城對視一眼,轉向陸曈:「姑娘……」

  陸曈道:「我不憋屈。」

  杜長卿抽噎的聲音一頓,擦了把鼻涕,轉過臉來看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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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杜長卿怒視著她:「陸曈!」

  「從前你高高在上,只知錦衣玉食,不識人間疾苦。如今從雲端跌落,毫無仰仗,落魄潦倒,就只能任人欺負。」

  「白守義能欺負你,因為他有銀子有家業,有個能賺錢的杏林堂,還不忘用心經營人脈。熟藥局的人賣他面子,就能給你下絆子對付你。」

  她言語不疾不徐,語氣甚至稱得上和氣:「世道就是如此,你如今已不是備受寵愛的杜大少爺,想要別人尊敬你,不敢欺負你,就要自己向上爬,爬到比他們更高的位置,讓他們討好你,恭維你,甚至忌憚你。」

  「說得容易,」杜長卿沒好氣道:「你不是知道嗎?我就是個廢物,一灘爛泥,文不成武不就,怎麼向上爬?」

  「怎麼不能?」陸曈反問他:「難道沒了杜大少爺這層皮,你就什麼都做不成了?你不是還有間醫館嗎?」

  杜長卿看著她。

  陸曈笑了笑:「你能哄得胡員外在這裡買藥,將醫館支撐幾年,當然也哄得了別人。」

  杜長卿皺眉:「但現在熟藥局不讓我們制售成藥了。」他忽的一頓,看向陸曈:「你有辦法,是不是?」

  陸曈沒說話。


  杜長卿陡然激動起來,一把握住陸曈的手腕:「陸大夫,你可得幫我!」

  陸曈垂眸,目光落在他的手上,杜長卿輕咳一聲,悻悻縮回手,望著她再次開口:「陸大夫,你有辦法幫我是不是?」

  陸曈道:「我有辦法。」不等杜長卿露出笑容,她又繼續說道:「但我為何要幫你?」

  杜長卿愣了一愣,下意識回道:「做朋友當然要講義氣啊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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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微小油燈如凝固光團,將氣氛也停滯,銀箏與阿城謹慎地閉嘴,杜長卿望著桌前人,目光閃過一絲困惑。

  陸曈是他認識的所有人中,最奇怪的一個。

  杜長卿做廢物少爺做了多年,身邊往來都是如自己一般的狐朋狗友,只知吃喝玩樂,不識人間疾苦。

  陸曈卻不一樣。

  這個年輕姑娘的心性和她嬌弱單薄的外表截然不同,總是冷淡又平靜。說她冷漠,她卻是以繼承師父遺志為目標,寧願不收藥茶錢也要當坐館大夫。說她心善,看她對付杏林堂的手段,四兩撥千斤,步步為營,狡猾如白守義也沒能在她手中討得了好。

  他看著陸曈,斟酌著語句:「你我相識也有幾月,咱們也算同甘共苦了許多日子,我們不是朋友……嗎?」

  最後一個「嗎」字,自己也說得底氣不足。

  陸曈但笑不語。

  他仍不死心:「咱們這鋪子要是賣不了成藥,定然撐不了多久,屆時這鋪子一關,你這坐館大夫也得流落街頭,就算你另謀高就,又上哪兒去找如本少爺這般知冷知熱、心明眼亮的東家呢……說吧,你想要什麼?」

  陸曈道:「我需要銀子。」


  杜長卿跳起來嚷道:「前幾日不是才給了你一百兩嗎?」

  陸曈:「用光了。」

  杜長卿立刻轉頭去看銀箏,銀箏若無其事地別開眼,不與他對視。

  「明人不說暗話,杜掌柜,你不想做廢物少爺一事無成被人踐踏,我在盛京立足需要花用銀子。眼下既蒙難處,理應合作。今後我繼續在醫館坐館行醫,我製作售賣的成藥利潤,你我對半分成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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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說實話,這要求並不過分,畢竟成藥是陸曈所制,只是這對如今捉襟見肘的杜大少爺來說,到底有些心梗。

  阿城悄悄扯了下杜長卿衣角,腫著嘴角低聲提醒:「東家,只要對半分,陸大夫已經很厚道了。」

  「我知道。」杜長卿沒好氣回道,又看向陸曈,猶猶豫豫開口,「你這條件提得爽快,我要是答應了,你怎麼度過難關?你在盛京人生地不熟,如何能讓熟藥所那幫混蛋鬆口?別只會說大話。」

  陸曈站起身,道:「簡單。」

  杜長卿將信將疑地看向她。

  陸曈已起身走到了鋪外。

  仁心醫館外,董家的華蓋馬車尚停著,西街兩邊鋪子裡,各家都往這頭看來。畢竟自打杜老爺死後,除了胡員外外,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顯貴的馬車前來尋醫問藥了。

  董家的那位婆子還在外等著,見陸曈出來,忙迎上前,笑道:「陸大夫。」

  陸曈歉意地沖她一笑:「董少爺宿疾尚未大全,本想做幾味藥溫養,夫人令嬤嬤前來醫館取藥,只是如今恐怕嬤嬤要白跑一趟了。」

  婆子一怔,問:「這話怎麼說的?」


  陸曈側了側身,好叫婆子看清鋪里的一片狼藉,她嘆口氣,一臉為難:「前些日子醫館做了味鼻窒新藥,愈效極好,不知怎麼驚動了熟藥所,東家和夥計都受了傷,暫且也不能繼續售賣成藥了。」她沖婆子致歉,「還請嬤嬤回府同夫人解釋一番。」

  那婆子聽她說得無奈,又見走出來的杜長卿鼻青臉腫,心下兀自猜測幾分,只笑著對陸曈回話:「陸大夫哪裡的話,這又不是您的錯。陸大夫也不必太過憂心,待老奴回頭與夫人說清楚,不是什麼大事。」她與陸曈說了幾句,便同董家的馬車一同離開。杜長卿望著馬車影子,疑惑開口:「這誰家的人?聽說話口氣倒挺大。」

  「太府寺卿董家。」

  聞言,杜長卿瞪大眼睛:「董家?就那個、有個肺癆小兒子的董家?你怎麼和他家搭上關係了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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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陸曈望著西街盡頭方向:「沒記錯的話,熟藥所隸屬太府寺掌管。」

  杜長卿心中一動:「你是想……」

  「仗勢欺人這種事,誰不會呢?」

  陸曈輕聲道,「要仗,就仗個大的。」

  ……

  熟藥所位於盛京外場南角樓下,是梁朝如今民間的官營藥局,整個盛京城裡醫館藥鋪所售成藥,都要經過熟藥所核驗。

  辨驗藥材官婁四此刻心情很好,正斜歪在椅子上哼曲兒。

  他不是藥所里研製局方的醫官,也不是日日錯不開眼的監察員,辨驗藥材官這個職位,實在是一位肥差。各大藥鋪送來的成藥都要經他之手,能否售賣全在他一念之間。

  這權力在太醫局、翰林醫館院中毫不起眼,在這熟藥所里,卻是最好撈油水的位置。

  他正坐在椅子上盤算著下了差去哪家酒樓快活,冷不防小藥員從外頭進來,對他道:「大人,翰林醫館院的紀珣紀醫官來了。」


  婁四一愣,坐直身子:「紀珣?他來幹什麼?」

  他才方站起身整理好衣冠,就見一隻手將長簾掀起,從外走進個眉眼清雅的年輕人。

  熟藥所中藥香裊裊似山谷雲煙,青年一身淡青湖綢素麵直裰,長發以一根青玉簪束成髮髻,身材高瘦,若孤天之鶴,自有一股脫俗高士之意。

  他走近,婁四忙迎上去笑道:「紀醫官,您怎麼來了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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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紀珣聰慧過人,性情清冷沉穩。紀學士當初不同意小兒子去宮中做醫官。誰知紀珣醫術超群,他在翰林醫館院的日子,研製出許多新藥方,被御藥院收用。陛下和皇后都對他讚不絕口,就算不依仗紀家的聲望,如今的紀珣也是宮中的紅人,人人稱讚的天才醫官。

  這樣的紅人,豈是婁四一個辨驗藥材官能得罪得起的,又慣知紀珣這人性情清高,婁四便忐忑詢問:「紀醫官今日前來是……」

  紀珣令身邊小童上前,小童呈上一本紅紙冊。

  他道:「御藥院挑選出一批局方下送熟藥所,可在熟藥所制售。」

  婁四受寵若驚地接過,嘴上笑道:「這等小事,說一聲下官自去前去,何必勞煩紀醫官親自跑一趟。」

  「無妨。」紀珣神色淡淡。

  他送完局方冊,似乎轉身要走,婁四正想再恭維幾句,方才那小藥員又跑進來,神情有些古怪,道:「婁大人,外頭有人求見。」

  「什麼人?」婁四瞪他一眼,「沒見著紀醫官在這裡嗎?」

  「說是仁心醫館的人。」見婁四皺眉,一時想不起的模樣,小藥員又補充了一句,「就是今日白日,咱們去西街沒收藥茶方子那一家。」

  「沒收熟藥方?」婁四想了起來,「原來是那家!」


  紀珣腳步一頓,看向婁四:「為何沒收藥方?」

  婁四陪笑臉道:「紀醫官有所不知,仁心醫館原本是家正經醫館,誰知老掌柜死後,將醫館給了家中不成器的小兒子。那小子是個紈絝,成日走馬遊街,只知吃喝玩樂,哪裡懂什麼藥理。前些日子胡亂研製了一方藥茶在京中售賣。下官身為熟藥所的辨驗藥材官,豈能讓他們這樣拿百姓身子做兒戲?自然要阻止了。」

  紀珣問:「成藥可有問題?」

  婁四噎了一下,復道:「自然!下官將他們家藥茶送回辨驗,那藥性混亂,用材不一,實在不適合病者飲用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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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婁四暗暗鬆了口氣,對那小藥員義正言辭道:「本官既驗明藥茶不實,已秉公處理,叫他們回去,莫要再來求情了!」

  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小藥員有些為難。

  「可是什麼?」

  「可是,那姑娘身邊還跟著太府寺卿董家的人。」

  董家?

  婁四哽住了。

  熟藥局隸屬太府寺卿手下,這仁心醫館何時與董家有了關係?婁四偷偷覷一眼一言不發的紀珣,心中一團亂麻。

  紀珣是翰林醫館院的御醫,皇上面前的紅人,性情清高脫俗,沒聽說他容易被討好這事。相較而言,熟藥所時常要和太府寺卿那頭打交道,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,日後相處的時日還多得很,董家可不能得罪。

  只是紀珣在這裡……

  婁四看向紀珣,假意沖那小藥員斥道:「紀醫官眼下在這裡,有什麼事等下……」


  他本意是暗示紀珣該走了,不曾想這男子聞言,看他一眼,淡道:「無礙,我在屏風後,婁大人可與他們盡興交談。」說罷,逕自走到藥所裡頭那處屏風後,將身影掩住。

  婁四愕然一瞬,隨即心下咬牙,這分明就是監視自己來的。

  只是他也怕耽誤太久,董家人著惱,又想著雖有董家作保,一個仁心醫館的坐館大夫料想也不敢太囂張,遂對那小藥員道:「既然如此,讓他們進來吧。」

  小藥員匆匆出去,不多時又領著幾個人進來。

  那兩個男子婁四都認識,一個是杜老爺子的寶貝心肝兒,那個出了名的廢物杜長卿。另一個男子身材高大,侍衛打扮,是董夫人身邊的護衛勝權。

  而站在他二人中間的,卻是個臉生的年輕姑娘。

  這姑娘生得五官動人,一身白布裙,如熟藥所的藥香般清苦,站在此地像是幅仙女畫兒。婁四依稀聽說仁心醫館的坐館大夫是個女子,心中不由生疑,莫非這就是那位女大夫?可她瞧著實在年輕,也美麗得使人意外。

  不等他發話,那女子先開口了,她道:「我是仁心醫館的坐館大夫,『春水生』的方子正是出於我手。敢問婁大夫,為何突然禁止仁心醫館售賣藥茶。」

  婁四定了定神,本想念在董家的份上寬慰幾句,忽而又記起如今屏風後還有個紀珣,自然不能將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,遂咳嗽一聲,正色道:「自然是因為仁心醫館的藥茶不合藥理。」

  「撒謊!」杜長卿忍不住罵道:「明明先前我送來方子時,你們是通過的,怎麼突然又說不行了?分明是你收了旁人好處,故意為難我們!」

  婁四冷笑:「杜少爺,話不能這麼說。辨認醫方本就需要時日,本官也是實話實說。」

  陸曈聞言,點點頭,平靜開口:「既然婁大人口口聲聲說春水生不合藥理,敢問婁大人,是哪裡不合藥理?是其中哪味藥材不合藥理?是藥性相衝,還是藥劑太烈?亦或是藥材微毒,醫經藥理哪一本哪一條?」

  「民女愚鈍,」她慢慢地說道:「請大人指教。」

  醫館破破爛爛,小杜縫縫補補(T . T)

  本章內容已替換,再次跟昨天買了這章的朋友們鞠躬道歉(扶額苦笑)

  (本章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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